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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时候在江南,每年春天都吃枸杞头,其实就是枸杞的嫩芽,只是,从来没有在意过枸杞到底长什么样子。这几次回家,母亲说阳台上那盆小小的盆栽就是枸杞,那还是外婆留下的。

外婆去世十多年了,她生命中的最后六七年,都是在姨妈家的病榻上度过的,瘫痪在床要人照顾,对于一辈子能干要强的她来说,是无法想象的,其实那也是她晚年最大的恐惧。后来读到一本书,终于明白对外婆这样一生总是在照顾别人,为别人付出的人来说,学会接受别人的关爱和照顾,是非常重要的功课,而且,会是最难的功课。外婆刚刚瘫痪的时候绝望地绝食求死,可想这有多难。外婆生命中的最后一课修得好不好,我不得而知,只是知道,她心里依然有许多的无奈和不平,甚至怨尤,那让我心痛,我还知道,她是个不容易照顾的人。她不再能够清楚地说话,也拒绝学着用左手写字,也许是想起她那手飘逸俊美的字。她也不放心我,这个她从小带大倔强而又永远天真的外星人。虽然对于我的生活,我很少对她谈起,从来都只是说我很好,可是,她却似乎什么都知道,她也很清楚我为什么要走得那么远。拿到录取通知书去看她,她冲我直嚷嚷,然后转过身不再理我,我也忍不住落泪。其实那时候,并不知道会得到奖学金,更不知道是不是能得到签证。也许,她知道那年的夏天我会走,也许,她怕我惦记她,于是,那年的初夏,她就走了,那年的八月,我也去了遥远的德州,只是意外地发现那个地方对我来说似乎比新疆还熟悉,只是没有新疆的神秘和美丽。

我离开外婆出去上大学以后,外婆就不常住在苏州了,她什么时候有这么一盆枸杞,我也想不起来了,况且,原来的老房子已经拆掉了,外婆那些镶着青龙的大腌菜缸、泡菜坛,以及我最惦记的小石磨,也全都被偷走了,甚至老房子的石库门、我小时候淘气跌破头的长条花岗岩石板,据说也全被偷走变卖了。只是这盆枸杞还在,每年都会准时地开花结果,每次回去,都看它那么旺旺地绿着。

很多年,外婆的骨灰都是埋在南京郊外一个她非常喜欢的校园里,在一棵她非常喜欢的大树下,后来姨妈也去世了,没有人再住在那个校园里,大家就给外婆在苏州的郊外修了一个漂亮的墓地,还种了一棵她最喜欢的桂花树,抗战时在四川,她的院子里就有那么一棵,我记得她常常都会提起。外婆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有一个自己的园子,只是,住在苏州的那些年,我们只有一个铺着水泥的天井和一个很小的花园台,被邻居种了桑树,不再能种任何别的。

外婆的墓地景致很好,只是,我没有机会去,因为是在山上。其实,那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,我知道,其实,她根本不在那里,她或者已经回到了这个世界,或者依然在那个没有时空阻隔的地方,也许,她常常都在看顾着我。

万里之遥的异国,我也在窗下种了一棵枸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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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琦

陈琦

16篇文章 8年前更新

加拿大非盈利机构从业人员,专业翻译。出版译作:the no nonsense guide to climate change, the love keys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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