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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来年前住在温哥华南区的时候,认识了一位可爱的老人,之后搬家,离得非常远,也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位老人家,如果他健在,应该有九十多岁了。不管如今他在何处,我都祝愿他一切安好。那些伤病缠绕的日子,老人家的友情给了我很多的温暖。下面是当年写的短文

好些日子都没有出门了,也就好些日子没有见到杰克了。 

说起来,杰克应该算是我的老朋友了,搬来温哥华的第一年,似乎就认识杰克了。那是一个夜晚,我坐公车从商业区回来,去做什么,不记得了。车里黑乎乎的,似乎每个人都昏昏欲睡,我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上车的那个老人家说了一声你好,没有想再说什么。只是,似乎是看到我的拐杖,他开始问我的腿到底怎么了,这样的情形很少会遇到,因为多半西方人不会太多过问别人的事情,并不是完全的不关心和冷漠,而是有许多的考虑,其中一点是对任何身体不方便的人的尊重。 

他开始跟我说他自己的腿怎样做过同样的手术,只是已经好了,他还说他的朋友们都说他常常拿他的腿做借口,太过娇惯自己。那是一段很长的路,他沿路跟我介绍那些地方几十年前是什么样子,这一切,对于我来说都很新鲜,虽然在这个城市住着,还读过好些介绍这个城市的东西,可这么详细的来自在这里生活了半个多世纪的老人的故事,却是没有听过。他是个非常健谈的老人家,那一路,跟我说了好多好多,可我记得的只是他是个老荣民,就住在我租的房子不远的地方,那是五十年代政府给参加二战的老兵盖的房子。对于战争,他几乎没有多谈,只是说他很感恩,因为政府把他们照顾得很好。 

不记得是不是在这次还是在我们后来遇到的时候,他跟我谈到相伴很多年的太太得了老年痴呆症,几乎完全变了一个人,他会很感慨地说:我真的非常想她,她做的饭真香!言语里,一种那么伤感的无奈。后来知道,因为他们属于低收入,所以政府对他们有很多的照顾,每个星期会两次派人来帮助料理家务,接他太太去看医生,参加一些集体的治疗活动。那两天,他多半都会出来玩一玩,散散心。看着自己深爱的人慢慢地陷入那样一种状况,是一种很难承受的痛苦,老年痴呆的患者很多时候只是一个躯壳在那里,灵魂都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,会变得完全不可理喻。老杰克这么多年来照顾太太,却依然那么乐观。我每次遇到他,都会问问他太太怎样了,他会说还是老样子,然后会跟我说一些她的非常古怪的行为。只是,他从来都是那么笑着说的,没有一丝的抱怨,还会笑着对我说:你知道,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。然后,他就会很高兴地告诉我说今天要去哪里,他又在做什么手工。他喜欢做一些木工,常常跟我描述他做的那些精致美丽的鸟屋,好几次碰到他,他都是去买原料。他还种好些花草蔬菜,八十来岁了,却还都不闲着。 

有几乎两年的时间,我都只上四天班,星期五的时候,便会去附近走走,如果时间凑巧,多半都会遇要他,有时候,他和几个老人家会聚在一家卖咖啡和甜食的店里聊天,我会隔着玻璃窗跟他们打招呼,他常常会请我跟他们一起喝咖啡,可是我不喝咖啡,多半也是不知道怎么跟那些不认识的老人家交谈,就只跟他们说几句,便离开了。 

再后来,那家店搬到了旁边一个很小的地方,几乎连转身都不容易,那原来的店面,空了好久以后,就被一家卖炸鸡的连锁店占了。老人家们偶尔会去那家炸鸡店他们的老位子,有时候,也会去他们的老店,只是真的太小了,于是他们就常常会在隔壁药店里坐着,聊天,还带着玩彩票。 

因着老杰克,我认识了他的几个朋友,很好笑的是,他每次把我介绍给他的朋友时,都要再问一遍我的名字,我也总是笑着再跟他说一遍。他很爱说笑,有一次,我坐在药店里陪他聊天,他就跟店里他很熟的店员介绍说:看!这是我漂亮的女朋友。店员自然知道他是说着玩的,我也只是笑笑,看他很开心,便也很高兴了。其实,我也很久都不记得他的名字。 

我们只是偶尔路上会遇到,聊聊天,他却似乎什么事情都跟我说,他告诉我他有几个孩子,都住在什么地方,跟什么人结婚,有几个孙子外孙等等。上次遇到他,已经是隔了很久,问到他太太,他说他终于把她送进老人院让专业人员去护理了,每个星期去看她两次,还说她在那里很好,比在家里生活有规律等等。我跟他就那么沉默地坐了很久,然后才说:我知道,这对你来说是个很难的决定。他说是啊!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再照顾她。然后他又开始跟我谈到他的女儿怎么常常打电话给他,帮他买东西,还说现在每个星期都会有人送一个星期的冷冻餐给他,他每顿用微波炉热一下就好了。听他那么开心地跟我描述他头天的晚餐,旁人一定会以为那是什么美味的饭菜,其实,那种微波的食品,对老人家真的很不合适,可是,他八十多岁了,这里的老人又不习惯跟儿女同住,似乎这也是唯一的选择了。那天,我陪他坐了很久,他很开心地给我看他自己刚刚洗过的外套,还说他洗了很多东西,女儿教他怎么开洗衣机,说那其实真的很简单。那天还遇到他的一个老工友,于是他又跟我谈起过去工作的事情,以及过去的好时光。走的时候,我拥抱了他,要他好好照顾自己,他说谢谢我陪他聊天。往常见到他,我也都会拥抱他,只是他从来没有这么说过。那种时候,感受到的是每个人身上息息相通的东西,自己的孤独、伤痛或者困顿,也就变的很遥远了。 

想来,杰克应该跟我说过他住在什么地方,似乎那也是我夏天散步的时候会路过的地方,常常看到某一幢小小的后院有着漂亮鸟屋的房子,都会想是不是老杰克的家。下次碰到他,一定要问一下他的地址,抽空去陪他坐一坐,看看他的花草和鸟屋,自己不喝咖啡,可以帮他煮一杯,我会煮很好喝的咖啡。能够在漫长的旅程上相遇,总是一种缘分,真的该去看看他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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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琦

陈琦

16篇文章 8年前更新

加拿大非盈利机构从业人员,专业翻译。出版译作:the no nonsense guide to climate change, the love keys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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